浮玉微尘

玉尘/一个以畸形的词句来掩饰傻白甜无内涵文本的劣质写手。

【太中/芥敦】Young and Beautiful(上)

狗血流水账,对其中的专业知识了解得很片面

人物属于原作,ooc属于我

Lana Del Rey的《Young and Beautiful》我能听一辈子


01.

春季入学式里看不惯的是云霞繁樱,于无风的白昼里轻颤着落到新生们整洁的外衣。隐藏在霞光下的其他春华只好在墙角处映出它们的背影,静待那些无意间跑到角落里的学生们的纸笔、相机和眼睛。礼堂里的迎新致辞只换了个日期,还没来及把行李扔进宿舍的新生打着哈欠迎接他们入学后的第一个洗礼。中也揉着太阳穴,瞄了一眼手表,想要记住这个并不美好的大学生活开始的时间。

火车晚点,高昂的出租车费,还有乏味的开学演讲,再怎么热情澎湃的一颗心也会被这几桶冰水浇了个冷清。经历了将近一天折腾的中原中也只求能在作为开始的最后的宿舍里寻找入学的安慰。

总有那么一两个班级里的同性人数为单数,于是被放在除以二的算式余数部分的那名同学就不得不与另一位“余数”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宿舍面积不大,采取的是两人制,架床正对着松绿色的窗帘,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和储物柜,桌面上铺着一个假期攒起来的泥。当中也在看到那位比他高了近一个头且手脚缠着绷带的舍友时,只觉今天所有的好运都已离他而去了。

“你好,新舍友,我叫太宰,太宰治。”

“你好,我是中原中也。”

 [脸长得不错。]

礼节性握手后,中也在心里给新舍友做了第一个评价。新舍友太宰有着迷人的脸蛋和声音,略微凌乱刘海下的鸢色眼眸映着校园一角的几朵倩影。

“既然都是舍友了就不用跟我客气了,以后有哪里够不到的可以叫我帮你……”

[可惜嘴欠……]

本就烦躁的心再被新舍友的话这么一刺激,中也瞬间就觉得肩上的背包又重了几斤,于是,沾灰的背包便与积尘的床来了一场猛烈撞击,背包的主人完全忘了里面还有他自己小心包裹好的珍藏CD。可人被气到了极点后哪里还会记得什么价值常理,把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捧到一个盛怒者面前,他也只会把它当做白开水一样不带品尝地喝下去,没准还会因为饮品含有酒精而抱怨上几句。

开学前夕就和舍友闹个僵硬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太宰敲了下额头,微微俯身向中也说了句抱歉,眼角余光偏向对门的寝室,那里传来了搬进宿舍时特有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与走廊里其他的“乒乒乓乓”的交响乐连成一片,好像谁都不肯先停下演奏的样子。中也扫了一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太宰,打开行李箱,掏出了自己的“乐器”。

“嗨,你们终于收拾好了吗?说真的,这个学校里被分出去的‘余数’还真是多啊……”

对面的两名新生打开了紧闭的房门,一位神情淡然地盯着兼职人员塞给他咖喱饭传单,一位戴着眼镜,让人一下子就把他和那些日夜占领着图书馆的学生挂起了钩,因为整理房间,他们现在还喘着粗气。

“太宰,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不声不响地逃掉开学典礼。”

“放轻松点,安吾,反正那场长篇大论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太宰无所谓地摆手耸肩,目光躲避着对方反光的眼镜,“看样子,我们三个今晚都要去吃咖喱饭了,说吧,织田作,那家店在哪里?”

“不,那家店除了咖喱饭以外还有别的东西……”

中也对那三个疑似早已互相认识的人产生了些许好奇,但也只能停留在些许,跨坐在走廊上的斜阳在为那三人照亮前路的同时,还催促着他赶紧收拾行李。

共庆入学的聚会到了晚上十点才肯罢歇,太宰回来时步伐混乱得撞了一下门框,还唱着一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与自杀有关的歌曲,中也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装睡,不去理会他的这位舍友是怎样埋进被窝里的。

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太宰恢复清醒,春日的午间有着暖洋洋的香气。

毕竟是要在未来四年里一同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的舍友,太宰醒后先是对正在预习的中也说了声抱歉。之后是例行的自我介绍,在得知中也是通俗声乐专业的学生后,太宰打了个响指,说中也也许可以和歌曲写作专业的自己组成搭档。中也对太宰的专业感到吃惊,他还以为,太宰的那双开着桃花的眼睛能够就此打动表演专业里那些挑剔人的心。忽略中也的惊讶,太宰指着房门慢慢道出了他与住在对面的两个人的关系。

他与织田作、坂口安吾自幼相识且志趣相投,在经历了放纵与挣扎并存的高中时光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依照各自的兴趣进入了不同的专业。太宰怀着想要让音乐和文字上演一出轰轰烈烈的恋爱戏剧的心情,报考了歌曲写作,而织田作和安吾则分别选择了大提琴和小提琴,最巧的是他们都成为了宿舍聚在一起的余数。

结识新交必不可少的深入交流结束后,中也便暗自做出了要在他与太宰之间划出一条长河的决定,他认为自己无法与一个嘴里时不时会冒出“自杀”字眼的人好好相处,所以最好一切都仅限于无法避免的宿舍日常交往。然后隔天的社团活动日里,他们四人便一起往文学社投出了自己的个人介绍。

每年入学,忙碌的不止是新生、教员和蜂蝶,不少学长学姐们在开学前就磨好了嘴皮与笔尖,搬来桌椅和横幅,支起伞棚,站在路旁让风带走他们的吆喝,偶尔拉住路过的后辈的衣角,就为了能让他们在自己的社团摊位前多停两秒。以兴趣爱好搭建起来的社团总能联系起被专业围墙隔起来的人们,不算宽敞的社团活动室里,所有人都围绕着一个大主题进行随意的争辩讨论,不管你是手握试剂的未来医生还是脸颊沾着颜料的绘画天才。文学社同样不能免去这条定理,从维特的青色燕尾服跳到安娜的简朴黑裙,由失乐园的伊甸跨进神曲的炼狱皆是寻常事宜。前天夜里,中也还对太宰轻哼自杀进行曲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第二天,他就坐在社室里和太宰讲了一个下午的兰波诗集。紧接着当晚回到宿舍后,他便喝下了太宰偷偷弄来的几罐啤酒,书桌上放着的是烤串而不是课本。

初尝酒味的人很容易就会被迷了神智。比太宰先醉倒的中也在瘫倒在床上前还给太宰来了一顿拳打脚踢,指着吃剩的青花鱼骨头为对方起了上大学以后的第一个外号,而太宰也在当夜抓住了一只溜进宿舍窗沿的蛞蝓。次日两人在混混沌沌中醒来,安吾扶着眼镜,说昨晚他们两个闹出的动静差点惊动了宿舍管理。

中也挖出的那条长河被河岸的两方联手搅浑。

定期推出电子社刊和实体社刊是社里的主要活动之一。大二部长们迎来了自己在社内最忙的时期,他们不得不一手揽下热烘烘的重要事务,在学校和社会这两个天地里来回奔波。就算是还在社里任职的大三,也都已经退居后方,把前线交给后辈,因此大二们只能努力工作好不负前辈们的期许。叽叽喳喳着入窝的大一雏鸟仍需更多的磨砺,纵然苦力活都让他们背了去,大二们还是得为预算伤透脑筋,而时常吵闹的太宰和中也竟扰得向来平静的编辑工作不得安宁,与他们同组的国木田独步为此捏断了好几支笔。

但神奇的是,他们的合作工作完成度却高得令人瞠目结舌,没人能想到他们的成果是在拌嘴中产生的。新学期开始后的第三次社刊发行前夕,编辑部部长拍着两人的肩膀笑得一脸复杂,中也别过头去不去看太宰的无所谓的表情,太宰在中也的头上比划了一下,默默地嘲讽对方的身高。明明相识还不足一年,对彼此的厌恶就达到了难以共处一室的境地。中也憎恶太宰的伪善和其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性情,甚至想一脚踹碎对方嬉皮笑脸下的别样用心,太宰不喜这种疑似被中也看穿的感觉,便时常数落中也帽子的品味和暴躁脾气,整齐的房间根本就保持不了一个星期,与之为邻的织田作和安吾为此没少提防嗓门洪亮的舍管阿姨。

尽管两人日常都嚷着要换宿舍,可他们却没有正式提过一次要换宿舍的申请。只因有一样足以深入灵魂的相同的热情,无言的默契便可扎根于闹腾的土地,但凡出现了连通河岸的风拂水流,深藏在土中的热情便会跑出来撩动弹拨连接两个灵魂的细线,伴着一种奇妙的麻意,复杂的情感由此而起。

争闹之余,太宰偶尔会替中也找来一两份课程要用的音频,中也一时兴起时也会往购物篮里扔进两盒蟹肉罐头。有一次,社刊的电子稿样在送去印刷的前夜出了问题,正好负责那一期的太宰和中也二话不说在社室里熬了个通宵进行重新编排整理,待到稿件平安发送到印刷负责人的邮箱后,才和着满桌的狼藉趴在上面睡过去,也不管自己有多么讨厌对方的发丝和呼吸,愣是脸对着脸枕在一张用铅笔打过稿的白纸上。当天值班的国木田捏着门把,怀疑自己没戴眼镜。睡醒后的两人还大声地嘲笑了一番对方脸上的铅笔印。

绑着两个人的线在大一将尽时来了一次剧烈的摇晃,扯得两个孤魂都有点痛了。

迷人感官的可不只有文学社一家而已,歌舞团的众位前辈用他们的鹂鸟般的歌喉和光彩夺目的舞技拉走了不少雏鹰,那堆雏鹰名姓里就有“中原中也”这四个字。

中也与歌舞的缘分源自他首次看到特洛伊和加布里埃尔牵手共舞的那个夏季。电视屏幕上滑过“High School Musical”这三个单词,而后他就搬来了专属的小型塑料椅,看着演员们在学校里共庆假期的来临,他看得入迷,手里的冰棍融化,黏了他一手糖水。值得一提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中也对赖安这个角色在帽子上的品味表现出了强烈的认同感。

为了给即将毕业的学生们送行,歌舞团接受了来自学生会的参演节目的邀请。他们挑出了音乐剧《猫》里魅力猫演唱《回忆》的那一节,并在团里演唱者放声高歌前加了一段富有活力的原创编舞,群猫舞动,尽情地享受它们的子夜舞会。

歌舞团在角色的竞演上的压力大得能包裹住一条鲸鱼且密不透气,成员们一次次地在训练室里压腿练习,额头的汗滴进木板的缝隙,在繁星仍有余温的时间里练习歌曲的每一个发音,顶着眼底的些许乌青去上习得了催眠术的老师的课。新上任的一男一女两位团长分着时候对新入团的雏儿大喊:“加油,演完这场,学长学姐请你们吃饭!”

演出前两天,中也将节目单往太宰的头上一砸,说:“去不去随你。”


舞台和会场全都沉入黑暗后,聚光灯“啪”地响起带来光明,负责灯光的成员在演出前对演出的灯光设置做了多次的规划排练,电脑硬盘里存满了各个版本的音乐剧视频。灯光被赋予了呼吸,追逐着猫儿的轻敏,知道什么时候要把光点汇聚在舞动的猫咪身上,什么时候把猫咪藏在黑暗中。

初入歌舞团的中也并没有被分到什么很重要的角色,维多,一只常担任合唱演员的在某些演出中会被省略的年轻公猫。中也跟其他人一样戴上了蓬松夸张的猫耳头套和猫爪,在脸上画出猫须,长长的尾巴因舞蹈的动作而晃个不停。


扮演魅力猫葛丽兹贝拉的歌唱好手在昏暗的灯光下登台,没有一只猫儿肯去理会这只失去光彩的过去老猫。心伤之余,这只可怜的老猫唱起了名曲《回忆》,祈求家族重新接纳自己。最后,她成功了,她再度被自己的家族欢迎,她成为了被选中的可以重获新生的猫。演出至此降下了红色的幕布,台下的观众们还沉浸在魅力猫宁静无声的长街里,就连鼓掌都听得入神,迟到了好几秒。所有人都在为女歌唱家而喝彩,除了太宰,自开场起,他的目光便停在了舞台上的一只不起眼的猫咪身上,无法离去。

就在今夜,就在刚才演出中,太宰突然发现中也琉璃色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 甚至是在对魅力猫摆出一副蔑视的神情时,那双眼睛都是迷人的。夸张的装扮掩盖不住原有的俊秀,反而使身体迸发出了一种野性,自腰腹传遍四肢。那一段舞蹈是多么的灵巧有力,生性高傲的猫在台前灯下恣意摇摆了几圈后,就翘着尾巴走回了暗处。


告诉我,当你迷恋上一个人的眼睛时,你该做些什么。

若是一时想不起,可试着去昨日读到的诗歌那儿去寻。

太宰寻到了其中的一个答案——不必去遮掩自己的热情,赶紧带上一朵玫瑰去倾吐自己的感情。

大一的最后一个编辑工作日里,草木的葱郁映入社室透白的窗帘,微风驱逐着炎夏的焦灼,画面定格,像极了女生们午餐时谈起的小说电影。

在一个连玫瑰都没有的下午,太宰趴在新出的社刊上,尝试着第一次对中也告白。


“谢谢,但我不接受。”

即便艳烈的红蔷薇再怎么像橱柜里闪闪发光的珠宝,它也不是红宝石,将它置于冰块中并不能突显其晶莹,反而夺走了它脆弱的花期。


02.

太宰敢担保,中也对他并不是没有半点倾慕之情,他切实地看到了中也扔给他节目表时耳根上的红色,拒绝他的告白前,中也花了一分钟来平复自己的呼吸。若说偶尔的言语关心是源自善意,那么时常出现在自己桌上的蟹肉罐头和想要借阅的书籍的又该做何解释。他认为自己告白后中也接受他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告白只是解密游戏中必不可少的那个道具,一旦找到,游戏就会走向大团圆结局。可这次,出现在屏幕上的是“game over”,曾有过好几段恋爱经历的太宰这次没能揭开不曾尝过恋爱蜂蜜的中也的谜底,被拒绝的苦涩发现折磨味蕾的乐趣。

最终,日常善后的安吾亲自出马,询问中也含在嘴里的原因。

“我是喜欢他,这点我不否认,但我没法接受一种不对等的关系。”

大方利落的承认比扭捏掩饰更难反击。


初闻甜酸的那几天里,中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在心脏上的箭矢会在一通兜兜转转后扎到了太宰那里。许是太宰反复诵读检查手稿时的嗓音过于清朗,且悄悄地化作藤蔓,一时把他的魂绑了也说不定。可如果心真的在某一刻感到了独特的惊悸,那就不必再对起因做过多的探寻。中也准确地在最初的那几次心悸中抓住了自己的真实心意。并及时给奔腾着的冲动套上了马鞍。他知道太宰很受异性的欢迎,当相貌与才华同时聚集,便会产生磁力。他看着太宰在上了大学后交了两名女友,又看着那两个温柔的姑娘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与太宰分手。至于时不时出现在织田作和安吾口中的高中情史,他没有心思去打听。

中也感觉得到,太宰在这段情感中投入了太多的理所应当的态度与心情,仿佛他早已预料自己会喜欢上一样,甚至认为自己喜欢上他是必然的。太宰把在解密游戏里得来的成功与骄傲放在了爱情里,就算真的以解密游戏为喻,得到了关键道具,却没有认真考虑与一个看似不起眼角色的谈话,那么游戏也有可能走向悲剧。他们都喜欢彼此,很好,关键道具拿到了,然后太宰在对待这份感情时所诞生的轻浮与傲慢,让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逃生道路。或许这么说这么想会显得矫情与多余,但由傲慢所孕育的在精神上的不平等就是中也拒绝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告白的场景从爱情电影里借来了画面,那按电影的剧情,被拒绝的年轻人是不是就得找一两位挚友去小酒馆里喝上个地老天荒,任意发泄失恋带来的负面情绪。

太宰没有当即发作,而是沉默着将那杯苦茶喝到底,仍旧与中也过着把打闹当作寻常的生活。一个月后,高中三人组固定的远离学校饭堂的日子里,酒香引出了涩味,一阵一阵地翻涌到肺部,回宿舍变成了廉价难熬的长途旅行。太宰一下子没有稳住自己的脚步,一脚踩进了花圃里,坐了下去,灌木上的枝条挂着他卡其色的风衣。他点进了手机通讯录,手指对着“蛞蝓”两个字发抖。电话拨通后,他呆在那里,只剩下了呼吸。

中也等着太宰开口,半天没有挂掉电话,手上的课本始终停在那一页。

“中也啊……”

“死青鲭你赶紧给我滚回宿舍,马上就要门禁了!”

什么头晕眼花都不见了,太宰扯下被树枝挽留的衣角,直直地跑向了宿舍区。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所以你现在是胆怯了吗,太宰?”

织田作摇着刚倒满的酒杯,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KTV里的旋转灯给杯子加了几个彩色的斑点,背景音乐正好进行到“Diamonds, brilliant.And Bel Air now.”这一句。 

“也许吧……”

太宰弯起手指弹了一下玻璃酒杯,将它举至眼前,看上去就像要在品尝前多看两眼杯中的液体。可事实是,他只是透过那摇曳的琥珀色来将握着麦克风的人锁在眼睛里。中也很喜欢《Young and Beautiful》这首歌,自从它陪着黛西在宅子里奔跑玩乐时就入了迷,他扬言,日后要为这首歌出一张属于他自己的翻唱CD。

在夜幕下起舞翻滚的猫儿是惊艳美丽的,告白前的好几个梦里,猫咪始终靠着路灯歌唱,每日醒来后,没来及翻过围墙的一小截猫尾巴时常惹得他伸手去抓。渐渐地,太宰脑中回放的画面种类多了起来,不再只是在被夜里穿梭的猫的影子。他的舍友得以在他眼里心里变得更加完整。摘下猫耳猫尾的中也依旧是美丽的。无论是早起躲着旁人练习发音结果被抓包的窘态,还是被太宰喊做“小矮子”后的奋起反击。

《猫》以后,歌舞团还有过一次表演,选的是儿时电影里另一首让中也念念不忘的曲子《A Night To Remember》。

约会前既紧张又兴奋的青年男女,在镜子前烦恼自己的衣着。男孩好不容易打扮完毕,结果到女生家门口接人时还要遭受来自对方父亲的考验。最后,终于能投身于晚间约会的恋人们在舞台上自由舞蹈,共庆这个难忘之夜。跟中也搭档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生,明媚的笑容和扎实的舞技让人一下子就忘掉了她与旁人在身高上差距。

在《猫》上面的出色表现为这对搭档挣下了在最后的集体舞部分中在第一排跳舞的机会,虽然因为身高问题,他们没有站在正中间的位置,但中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感到不适的地方。他就像排练时的那样,在舞台上唱出了对约会服饰的抱怨,在女孩的“房门”前差点被对方父亲捏断了手骨,最后和伙伴、“女友”一起坐上了前往约会地的大巴,和“女友”翩翩起舞。太宰坐在观众席的第五看完了整场演出,顺利完成节目的演员们兴奋得胡乱地拥在了一起,中也和那名女生击了个掌,用力地抱住了彼此,台下的醋味浓郁。拥抱过后,女搭档一脸大方坦荡地跳下了舞台,不带一点儿扭捏的姿态,扑向在场下等她的男友怀里。还没完全打开的醋瓶又盖上了盖子。


歌曲伴奏到了要切歌的时候,太宰禁锢在杯中的人放下了话筒朝他那儿看去,眼眸的蔚蓝好像变成了孔雀绿。中与端起矮桌上的润喉茶与他碰了下杯。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无奇,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身体都离那层挡在他们之间的薄薄纱布一米,恰好是他们床铺之间的距离。

中也发现自己能看到太宰不少的暗恋他的人看不到的秘密,比如他可以在某天以舍友的身份怂恿其中一名暗恋者去为太宰抱来一只狗,随后光明正大地欣赏太宰的腿根和牙关都在打着颤的情景。但他绝对不会付诸行动,他不想伤了另一个人的那份美好情谊,而且,抱狗这种事他也能做。

文学社每年都在拢入来自不同专业的人,而他们终于在大三时好好地体验了一把退居社团二线清闲生活,大二的焦头烂额让他们彻底体验了一把当年学长学姐们的辛酸与不易,他们每一次的关乎社团方案的争吵不知耗费了前辈们的多少心力。

然而,就算只是在重大事件决策上的偶尔露面,也让太宰的社交网络账号多了十几个粉丝。大一新社员中,有一个叫芥川龙之介的,对太宰的崇敬达到了众人之最,挂在他脖子上的单反相机除了保留学校里循环的四季还负责记录太宰在会议上的身影。

照片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在数字化背景下变成了占存盘空间的一个数据。有心人可以自由地运用各种图像处理软件来对其进行修饰润色。芥川在给那些照片添上滤镜时,窥到了它们小心藏起来的信息。

“太宰前辈,您跟中原前辈是什么关系?”

逮住一个在社室里与太宰一起值班的机会,芥川说出了自己从照片上找到的讯息。

此前,芥川虽对太宰的关系抱有怀疑,但到底没有挖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他一真不敢在这位他及其敬重的前辈面前提起此事,那几张照片可算是给他的好奇提供了一个安定之地。

“我跟他……怎么说呢?我现在正处于胆怯阶段。”

“胆怯?”芥川沉下心来思考了一会儿,从脑中的书柜里抽出了这个词语用法的出处,“那太宰前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

太宰捏着下巴想了想,认为必须得把过去的事全盘托出才能更好地解释他对未来的选择。他十分看重芥川这个后辈,且有把芥川往社团部长乃至于社长的方向培养的准备,虽然最终的人选是由社里的所有人投票决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与芥川个人交流。有时候,往往就是那么一点小小的投机和合眼缘,就能延伸出长远的交往。对芥川说出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反而让太宰觉得轻快了不少。

“所以,太宰前辈你是打算压到毕业吗?”

“达西也等了伊丽莎白不短的时间,我只是比他等得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

“就前辈你刚才说的来看,你们的误会不是已经消除了吗?而且现在你们也相处得不错不是吗?为什么前辈你不再去进行一次告白呢?”

“大概是因为我现在正被胆怯和懦弱牢牢支配了吧……”太宰做了个手势,示意芥川先不要开口,等他说完再说,“芥川君,也许你以前接触的诗歌里有不少是来鼓动你去大胆追求爱情的,我不否认它们的正确性,但现实有时候会跟诗歌大相径庭,至少我现在正活在与诗歌里描述的不一样的世界里。真的,芥川君,我知道你是属于那种志在必得的类型,可等你哪天也感到胆怯了,我不介意和你交流上一整晚的经验。”

太宰把手搭在了芥川的肩膀上,低下头去看这名后辈陷入沉思时的表情。


大四毕业年是学生最头疼的时期之一,想要继续在自家专业或别的专业上进行深入研究的学生们在一两年前就过着整夜泡在图书馆的日子,现在不过是多了份毕业论文。而那些想直接步入社会的学生们,则投身于投简历面试、写毕业论文两手抓的日常中。某些对学生前途有一定影响的比赛时隔几年后如期而至,中也翻开日历,发现它们和自己准备论文的那段时间出了场车祸。

“怎么,中也,不去试试吗?”

太宰抓过被中也捏得皱巴巴的报名表,故意伸长手臂让中也够不到。

“你是不是怕参加比赛会耽误你的学习?”

“开玩笑,别小看我啊,你这条青鲭。同时兼顾比赛、学习和毕业论文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行,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个月的睡眠时间来忍受你练习时的魔音。”

在这个能给简历增色的比赛里,有不少选手会拜托相识的作曲专业同学为自己创作一首原创歌曲,以此达到吸引评委的耳朵的目的。因此,某些消息灵通的公司人员会悄悄地坐在观众席,等待溜进后台寻找有潜力的作曲人的时机。太宰和中也一拍即合,决意拿出四年的学习经历为彼此助力。


03.

燃起踏上起跑线的热情只需要划过细线般电光,可真正支撑选手跑完全程的是两块打火石激烈碰撞时擦出的火花,飞溅的火星时不时会烫到抓着石头的手。

一个人提出了建议,另一个人就能找出无法执行这个建议的正当理由。为了停战而强行进行的妥协怎么看都不像是最佳方案。中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结果却让语气像整整一桶香水倒在了火药堆里的气味那样怪异。太宰捂着眼睛,考虑着要不要重新拾起把蛞蝓放到中也书桌上的把戏。

气球充气过度,结果不言而喻。

赛前一个月,住在对门的老友又没了安宁。

安宁的牺牲并非全无意义,需要与台下所有人见面的歌曲在无数争吵的灌溉下开出了一树繁花。

初赛阶段,人们大多是根据原曲来评判选手的节奏和音准。因此原创歌曲通常放在比赛全程的中间段,激战正酣时正好让听众耳目一新。中也在平稳发挥中一路闯进了半决赛。这代表着两个人倾力创作的曲子终于能够登上舞台。然而,当填写下一个场次的演唱歌曲的报表送到了各位选手的手中时,中也却把它平铺在桌上迟迟不肯下笔。

旋律和歌词早就在前日的争论里完成,唯有曲名被刻意遗落在角落里孤零零。

“不如就叫《野犬》吧……”

半决赛前的一个夜里,太宰打开了正对着书桌的窗户,月辉驾着微风飘进室内,楼下灌丛传来的犬吠比昨日更甚。

“我们跟野犬还是挺像不是吗?漫无目的在水沟徘徊,偶尔还会迷路,即便满身泥泞也会继续走下去……”


三天以后,半决赛如期举行。

中也出现在聚光灯下时,尚未下场的主持人朝观众席高喊:“让我们来感受一下这与众不同的‘野犬’之吠吧!”

舞台仿佛成了荒原,迷途野犬们漫无目的地在砂石上狂奔。它们生来就离经叛道,桀骜不驯。从泥泞和遍布全身的伤口中挣扎起身,想要追寻什么,想要走向怎样的未来,都由它们自己决定。*


以原创曲目参赛的中也夺得了半决赛的第一名,赖在后台化妆室的桌子上的太宰翘起了嘴角。在等待决赛的那几天,有好几位同期生问他编曲人的详细信息。中也把杂志扣到太宰的头上,微笑着说保密。


第一名晋级的成绩安抚不了决赛前紧绷的神经。半决赛才落幕,太宰和中也就在决赛的演唱曲目上发生了争执。

从半决赛的结果上看,这场比赛更注重选手们的独创性。太宰正确地推断出了这个状况,并提前准备好了一首适合在决赛场上牢牢抓住人心的新曲。中也则坚持要用自己选定的《Young and Beautiful》来一决胜负。

“你这种每次都一脸都预料到了所有情况的样子最令人火大。”

“我只是经过思考分析后得出了最佳方案而已。”

“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你的思考回路。”为了保护几天后还要用来比赛的嗓子,中也尽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真希望发生一件能与你心中的答案完全相反的事。”

 “那种事,中也你早就亲身经历过了不是吗?”

至于是哪件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中也背过身,不去看太宰的眼睛,他实在受不了桃瓣落下,打碎湖面的光景。

“你就给我洗干净耳朵等着吧,青鲭,看我在决赛上唱出独一无二的《Young and Beautiful》。要是你根本就不懂得欣赏它的话,我们就直接散伙吧。”

中也独自向组委会提交了决赛演唱曲目的报名表。赛场上空积了好几朵雨云。


进入到决赛的选手一共有五名,根据抽签来决定出场顺序。中也将印有数字“3”的圆形号码牌别到了开着一朵红玫瑰的胸前口袋下方。位于五个数字正中间的“3”,既没有像“1”和“2”那样未进状态,也没有“4”和“5”疲惫焦急。可相对的,处于画面中间的珍宝,总是被投以更高的期许。

中也静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偶尔和别的选手玩笑几句,手中的帽子上的配饰摘了又挂上。太宰一改赛时赖在后台的习惯,规规矩矩地坐在观众席的第三排,反复翻阅那本印满了各种广告的比赛介绍。

    比赛按时开始。

很快,1号结束了,2号也表演完毕了。

观众们依照自己的喜好欢呼喝彩,评委们则对所有走到决赛的选手予以肯定与鼓励,手中的评分表却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温柔动人。主持人用浑厚的嗓音报出了3号的比赛曲目,空灵的前奏慢慢地飘满整个会场,一片烟雾缭绕里,中也的身影若隐若现。

歌声从白雾中传出,第一句就准确地跟上了音乐节奏,但歌唱的人竟然听不见旋律,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盖过了音乐和场下的喝彩。炙热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可他依旧觉得脊背发凉。为了配合歌曲的意境,现场的灯光多为冷色调,偶尔穿插一两束白色或黄色的光来代替藏在雾中的金迷纸醉和觥筹交错。 中也凭借着为数不多的黄白光,吃力地寻找一双鸢色的眼睛。


[Dear Lord, when I get to heaven…]

黄色的灯光倒映在鸢色的虹膜上,远远看去,那双眸子就像是金色的。


[Please let me bring my man …]

台上的人与台下的人视线相触,彼此的心跳呼吸在一瞬间趋于同步。


[When he comes tell me that you'll let him in…]

中也原本凝重黯淡的神情开始变得柔和,眼窝、嘴角就要装不下愈来愈多的笑意,那笑里含着暗示和摆脱重负后的舒畅。演唱的语调也从隔绝着阳光的屋子里冲出,纵情享受暖阳的温度。


[He's my sun, he makes me shine like diamonds…]

太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朝会场出口处奔去,压着绿灯倒计时穿过马路,顾不得身后重新响起的车鸣。来到花店时,刘海被汗濡湿,黏在额头。被他这副模样吓到的年轻店员怀里抱着一束红椿,宝石似的花瓣上还挂着今晨的露珠。


再次回到会场时,舞台上是给评委们进行最终讨论打分争取时间的助兴演出。后台化妆间里闹哄哄的挤满了人,选手们与他们的亲友激动交谈着,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降临。太宰略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拐角处的走廊,一小撮糖浆色的头发从墙边冒出。绕进去一看,谢绝了亲友们前来助威的中也正双手抱胸,背靠墙壁站在那里。

“我想听听你跑来这里的理由。”

太宰把用彩纸包好的花束递到中也面前。中也的手指不听话地动了动,但双手还是没有接下花朵的意思。

“你不是不喜欢我好像预料到所有事情时的表情吗?”

“对了,我是很讨厌那种表情,可现在你的表情跟那种表情不一样。”中也伸手接住了花,枝叶繁茂的花儿淹没了他的下巴,花茎稍长的那几朵开到了他的眼角旁,红色的花瓣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蓝色的湖泊里。

“因为那几句歌词……通常男性翻唱的时候会把‘man’改成‘woman’,‘he’改成‘she’。”

“你就那么确定我的‘he’就是你?”

“如果你能用眼睛说谎的话就不是我。”

听到这句话,中也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低头笑了几声,另一只手仔细地护着花束。

“所以呢,你现在还想对我些什么?”

太宰抓了转眼珠,回想自己在路上构思了很久了的话。

“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心情是否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我的心愿和情感依然如旧,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便再也不提起这桩事。”*

中也一把揪过太宰的领子,让彼此的眼睛处于同一水平线。太宰看着中也眼中的自己的倒影,感受着洒在自己嘴唇上方的呼吸,差点忽视了对方因不满而微皱的眉毛。

“你还真是够省事的啊,只改了个时间。”

“除了这个,我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别的话了。”

“好吧,那我就原谅你这一回……”

中也没有松开抓住太宰衣领的手,目光移向别处几秒后才再次对上他鸢色的眼睛。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好像有坠落的陨石砸到了太宰的脑袋,让他神志恍惚,眼冒金星。他紧张得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不知过了多久,挂在他眼前的终于星帘散去。中也涨红了的脸映入他的眼底,怀里的红椿因此羞愧得躲进枝叶里。太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缓缓地凑了上去。

“对了,先跟你说清楚……”中也突然伸手止住了太宰的动作,“要是哪天我们对彼此都不再有感觉了,那就尽早放开,还彼此自由,各自独立,别扭扭捏捏的,听到了没有?”

太宰小小地应了一声,拿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手。

后台走廊的喇叭里传来了舞台上呼唤第一名上台领奖的消息,不是中原中也,是一名在决赛演唱原创曲目的选手。他在半决赛中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晋级,带着呜咽的获奖感言说得断断续续。

中原中也这个名字被刻在了第二名的奖杯上,主持人大声地呼喊中也上台领奖,却迟迟不见人影。可怜的奖杯跟那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的红椿一样,无人去理。



*引自第二季OP

*引自《傲慢与偏见》里达西对伊丽莎白第二次求婚时说的话



04.

成片的多到溢出校园围墙的樱花偶尔会让人想起橱窗里那些色泽诱人的点心。甜香樱饼的外皮用粉白樱花般的糯米制成外皮裹住豆馅,再向樱花叶子借一点春的气息。中岛敦想起了身处故乡的表妹。她很喜欢吃汤豆腐和外形可爱的小点心。满树繁樱没能消除得了他的疲惫,笨重行李箱的拉杆勒得他手心发疼,比约定时间晚了近半个小时的前辈在远处朝他挥手。

“抱歉,敦君,工作上突然有点事。”

“不不不,太宰先生,该道歉的人是我,在您上班的时候打扰您……”

“哈哈,别想太多,我可是经常翘班的。”

“太宰先生,您好像才刚开始工作没多久,这样做真的好吗?”

“嗯?敦君你觉得不好吗?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点走吧,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去上班了。”

太宰十分顺手地扯下了敦身后的肩带已经半下滑的背包,大步朝宿舍区走去。敦吹了吹被磨破皮了的掌心,踉跄着跟上去。面积不算大的两人间内有一个人正在收拾东西。敦以为他是要在未来四年的里与自己相伴的室友,摆出笑脸打了个招呼。那人停下手中的活,盯着他一言不发。太宰拍着他的肩,故作无奈地说:“那是大你两届的学长芥川,我拜托他来给你帮一下忙。” 

敦僵在那里,脸上的窘迫一览无遗。

“太宰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芥川略过因尴尬而默默低头整理自己行李的人,直接走向自己的前辈。

“太宰先生,还有什么是需要在下帮忙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回去了,明天社里还有会。”

“嗯,宿舍方面看来是没有了,辛苦你了芥川君。”

“那……”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芥川君你帮忙。”太宰的手搭在芥川的肩膀上,目光却落到了蹲在芥川后头收拾东西的敦的身上,“敦君,你对文学有兴趣吗?”

“诶?我吗?那个……”

“敦君你不是表演专业的吗?要知道,剧本也是一种文学体裁哦。所以你要不要试着加入文学社看看。”

“那……我会去试试看的,如果社团肯要我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不用担心,敦君。”太宰抓着芥川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与敦面对面,“现任社长就在这里,你现在就可以和他来场面试。”

太宰的玩闹成功地闹走了现任社长,同时还把自己闹到了必须回去工作的那个时候。敦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贴有图书馆代码标签的书籍。《仲夏夜之梦》、《钦差大臣》、《莎乐美》……这些都是那位社长在学长的嘱托下给他借的书籍,几乎每一本都是有外文对照的版本。敦挑来挑去,最终选择了已经读过好几遍的《仲夏夜之梦》。读到末尾时,天边刚好泛起紫红色的霞影。表妹泉镜花和他通了会儿电话,在问候他的同时还不忘提醒他别老是用文字食粮代替热乎乎的白米。看书入了迷的人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收拾完行李。

挡在月亮前的云渐渐散去,敦对着一张空荡荡的床铺捧起了未读完的书籍。他的正式室友还是没有出现,估计是要在明日的开学典礼上提着两个箱子慌慌张张地冲进礼堂。位于学校的塔钟敲了十二下敦放下手中的书,拉上窗帘,蒙头睡去。


05.

敦和室友谷崎润一郎一起提交了加入文学社的申请。

不少前辈对社团招新的看法是一致的,拉拢新人时会给路过的学生献上从樱树梢头裁来的春风,可一到了面试环节,社团“考官”们就都戴上了冰制面具。

敦对着由文学社发来的表明申请通过的邮件松了口气。在前两天的招新和面试上,那位在开学前给他帮过忙的社长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但偏偏他又拒绝不了另一位给他更大帮助的前辈的热情,只能硬着头皮加入没被自己列入必加社团的文学社。几个月下来,敦还是习惯不了社长芥川有意无意施加在他身上的负面情绪。期间,有一位略知内情的好心前辈给敦悄悄地提过醒,说芥川十分崇拜已经毕业了的太宰,他是在嫉妒敦能够得到自己太宰格外的青睐与照顾。得到了真相后,敦忍不住对还在进行任务安排的芥川砸了咂舌,暗自抱怨社长这份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气。

在文学社里连冷板凳都坐不了的敦,将积压的所有热情都投入到了戏剧社里。即便作为新人的他只能分到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只要站上舞台,只要围在主角的身边发出一声惊叹,挥一挥手,他就能想起多年前的暑假里,捂住一只眼睛,红着脸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凉风轻敲风铃的声音。


敦和父母住得最长久的家是在与油柏路有一段距离的稻田旁,由竹木组成的篱墙内,花木随着四季更替。

敦的母亲很喜欢摆弄院里的花草。春时让攀藤月季爬满大半个篱笆,紫藤在架上吐出花蕊,白玉兰安静地伫立在院里,铃兰偷偷地在墙角绽放。炎夏的蝉躲在绣球花底,几杆瘦竹排成一道青色的屏风,茉莉如碎星散落在绿丛,牵牛与夕颜分别占有围栏的晨曦和日落。胡枝子在秋风里微微摇摆,抚子花开得腼腆。白雪纷飞的冬季里,白梅隐去了身影,只剩红梅孤独地倒映在人的眼眸里。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若是硬要说点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的话,便是对各种戏剧入了迷。闲暇之余,常常领着敦出入各种剧院,这周是狂言歌舞伎木偶净琉璃,下周则是话剧歌剧音乐剧。正对着院子的厅堂上方挂着一只玻璃风铃,房间里头摆着一个书柜,碟片、剧作和相关杂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没准还能发现父亲以观众视角写的剧评。在小学时期,出现在同龄人梦里的大都是荧屏角色,而敦的梦里却时常有精灵帕克和弁天小僧的光临。醒来以后,他还能准确忆起他跟他们对上的每一句台词。

院里的花儿在敦十四岁时失去了最细致的打理。他的母亲因急病死去,父亲则在上班时一脚踩空了阶梯。在葬礼上,他的表妹在父母的指使下把他带回了高楼林立的住宅区。

这对夫妇接管了中岛家的房子,等着敦成年后再交给他。为了不让房子积尘,他们还定期带着敦回去打扫整理。。第一次回那座房子做清洁时,敦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无论他怎么卖力地擦那一小块木质地板,都会有新的眼泪滴到上面去。他的养母,同时也是他的舅母,在他身旁蹲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善言辞的舅父给他提了一桶干净的水。

敦从未在养父母面前提过自己喜欢戏剧。舅父舅母对他越好,他就越是不敢对他们提出除了衣食住行以外的请求。长时间没能碰到戏票的手甚至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空虚。表妹镜花常年跟随舅母那边的亲戚尾崎红叶学跳日本舞,舞蹈室附近有大大小小好几家剧院。敦自行接下了护送镜花下课回家的任务,每次提前半个小时到,为的就是在那几家剧院门口转几圈,看看贴在那里的宣传海报。

他不是没试过自己偷偷地去打工挣钱,事实上,他也曾用过打工得来的钱给自己买过两张戏票。然而当打工这件事被舅母知道后,这位母亲愣是拉着他坐在沙发上谈了一个小时,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忙着学习的时候,不必太过操心钱财的问题,有什么需求尽管跟他们夫妇说。他没法违背满脸关切的舅母,唯有停了打工,只是对于喜爱戏剧这件事,他还是支支吾吾地搪塞了过去。一个月后,他的书桌上出现了几张剧院的宣传单和数目够买一张头等座票的纸币。

后来,据镜花坦言,是红叶老师跟她的父母报的信,说敦老是在接镜花前在隔壁剧院门口转悠。

敦最后还是去打工了,无论怎样,他都想在考上大学前给自己挣一点生活费。舅父支持他这个想要独立自主的决定,但从他打工的那天起,放在桌上的钱就变成了一张张现成的票。

在敦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太宰作为已经毕业了的前辈回了一趟学校,并跟围在他身边的后辈们宣传了一下他所在的大学。在望着他的那些眼睛里,敦那双紫金色的眸子牢牢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一个星期后,敦在舞蹈室里被红叶说教了整整一个小时。镜花趁机偷了个懒,用拿来跳舞的折扇给自己扇风。太宰时常跟敦通信,告诉他各种关于考取表演专业的信息。

终于在一个凉风卷着几片枯叶的日子里,敦收到了来自太宰就读的那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眼看到通知书时,敦把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了几口气,因为面试那天,他在考试官面前念错了一个字音。


为了庆祝敦成功考入心仪的大学,泉夫妇带着兄妹俩去了一趟京都。刚好那段时间镜花有一场在京都的演出。十三四岁的孩子难免有一颗向往玩乐的心。被舞台拘了半天的镜花换了装后就拉着表兄去了出发前就查好的料理店,连下巴的粉都还没擦干净,吃汤豆腐时,汤汁融着白粉滴到桌面。像是弥补演出耗掉的玩乐时光一样,镜花拖着敦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闹到了深夜。一直在旅馆里等待的父母出来寻他们,通过电话要求他们在某一个路口站着不动。

红绿灯上静止不动的红色小人变成了有闪烁效果的绿色小人,他们的父母站在斑马线的另一端冲他们挥了挥手,迈开步子朝他们走去。马路拐弯处突然冒出一束灯光,“砰”的一声,黑白相错的路上除了几片叶子外,什么都没留下。


从十四岁起敦就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是一个给旁人带来不幸,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灾厄。他甚至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去到养父母的身边,养父母就不会遭遇通往惨淡未来的京都之夜。

事发当晚的司机被查出了酒驾。成为了兄妹俩监护人的红叶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了一切事宜,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继续演戏吧,敦。”

话刚说完,红叶就把敦推上了列车,随后弯腰柔声安慰站在她身旁的镜花。这是在敦的养父母离去后经常上演的情形。并不是说红叶完全无视了敦的存在,而是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让这个偏执钻牛角尖的孩子释怀。因此,还不如鼓励他投身到自己所喜爱的东西中,让纯粹的快乐慢慢冲淡痛苦。再有就是,好好地作为第三任监护人活在世上,用事实彻底打消他的顾虑。然而,只与敦相处了三年的红叶注定不能参透敦的深层心思。

敦确实深爱着戏剧,但现在,戏剧对他而言有了另外一种作用。

完全将自己沉浸在戏剧角色中的话,那么至少在舞台上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世上就不存在中岛敦这个人了。不存在的话,就不会给他人带来灾难。

[仙人,你说得正是;我就是那个快活的夜游者。我在奥布朗跟前想出种种笑话来逗他发笑……]

小角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敦盯着舞台上的“帕克”,期待着自己的下一次“逃离”。


隐藏在舞台角落里的镜头动了一下,捧着它的主人好像收入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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