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微尘

玉尘/一个以畸形的词句来掩饰傻白甜无内涵文本的劣质写手。

【相望长吟·彩蛋】闻歌

*人物归历史长河,ooc属于我

*大量歌词充数注意




樵夫看了看洒满星子的天空,有意留柳宗元住一晚。柳宗元谢绝了他的好意,说自己已很久没有感受过披星戴月的静谧了。

千里之外的长安皇帝管不了柳州的一个夜晚,负责管理的宵禁兵官偷了懒,拖着醉醺醺的步伐在城池里溜了一圈就算完事了。柳州的街巷空荡荡,既无人侵扰也不设防。柳宗元提灯从山上下来,灯火莹莹填满了半条街道,剩下半条留给魑魅魍魉躲藏。

即使是在黑暗中,柳宗元也能毫无顾忌地一路向前走,他早已将全城的道路熟记于心,旁人随便点一个地方,他都能指出通往那里的正确方向。

柳宗元此番夜游的目的地是柳江。清风徐徐送来江水清凉,柳枝摇曳婆娑作响,月华如练赠予江水满身银装。在天地造物下,纸灯笼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为了不让烛火换了江景的凉色,柳宗元将其吹熄,接着月光在江畔流连。垂柳青青,姿态婀娜又不乏灵动活泼,便是寻遍长安的平康坊,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位比得上江柳的风姿的君子或佳人。

柳刺史忍不住在长安的回忆里徘徊,那些裘马轻狂,凌云壮志的岁月终究是一去不复返。柳枝不轻不重扫了扫他的眼睛,忽地他才想起自己,这江岸的柳树还是他发动乡民们一起种的。他甚至写诗自娱道: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

种树柳江,为的是调息水土,养护江景。当然,柳刺史也得承认,他植下这片江柳确实有那么一点儿私心在,人活一世,终有百年之时,他那颗被磨砺得千疮百孔的少年雄心至今仍顽强地跳着,迫切地想要在世上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编纂文集是一样,种植柳林是一样,让往后百世千世或多或少能看到自己曾经来过。

 

[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然而,柳宗元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并没有达到所期盼的目标,甚至被一贬再贬,沦落寒江再难起,如此声名似乎没有流传下的必要。

 

“山顶有花山脚香,桥底有水桥面凉,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

 

远远传来的一股清脆嘹亮的歌声拉回了柳宗元沉浸在悲伤里的思绪。

柳刺史抬眼张望,终于在十米开外的一棵柳树下发现了一个俏丽的影子。那影子边唱边折在那里折柳枝,歌声淳朴动人,不似长安姑娘的温声细语,浑然天成,自带山野林泉的生机活力。

“你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歌声虽动听,但柳宗元也没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坐在寒冷的江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那姑娘生得俊俏。肤色不似闺阁小姐白皙,被风日催得黝黑的面容洋溢着小兽般的活力,颊边晕染着山花的红,饱满的嘴唇张张合合,吐出一句又一句动听的歌,露出比珍珠还要白亮的牙齿。眸子亮晶晶的,比溪水还清透,眼神在柳宗元飘落了一瞬,流露出几分不屑后又飘走,凝望潋滟着月光的江面,继续歌唱。双手正在用柳枝编一顶树冠,像是要留下什么人。

“山歌又像泉水流,深山老林处处有;若还有人来阻挡,冲破长堤泡九州。”

柳宗元想了想,确认本地最近没有征收徭役的政令。然而那姑娘的情状不似玩笑作假,一歌一词都唱得响亮有力。

“姑娘,您莫慌,您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我虽是个小小的柳州刺史,但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柳州刺史细想了一下神秘姑娘唱的歌词,担心对方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

“我现在没有什么难处,我过去的难处你也管不着。”

“那您为何这么晚了还在江边坐着?夜深露重的,还是尽早回家去吧。”

“我在等人接我。”

柳冠编好了,姑娘将其捧在掌心细细瞧,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余光瞥见柳树底下几朵醡浆草,立马摘了编进冠里。花草生长的地方离柳宗元站的位置很近,看见姑娘伸过来的手,还以为对方要打他,吓得往一旁蹦了蹦,神秘姑娘因此大笑了三声。

“等人?您这是要与您的意中人私奔吗?你们的双亲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不是,不是,你搞错了!”

眼见柳宗元猜测得越来越离谱,姑娘猛地站起来制止了他。

“我和他已结姻数年,父母皆已仙去。”

“那你们夫妻二人为何要选在夜深时碰头?可是他外出迟迟未归?。”

“我们这是要游江看月亮去。”

姑娘气得跺了跺脚。

“月夜游江,好兴致啊。”

柳宗元终于停下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紧绷的心弦松动下来后,他忽地发现对方身上有一种地山水养出来的浑然气度,竟似隐居山野的神仙。

“你们夫妻二人莫不是神仙吧?”

姑娘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唱道:“不是仙家不是神,我是山中砍柴人。”

才从山上樵夫那里下来的柳宗元想了想,柳州辖区内似乎没有这样一户砍柴的人家。那姑娘无意揣摩他的疑惑,趁他分神,绕着他左瞧右瞧。

“柳州刺史?可是柳宗元,柳子厚?我听别人说过你,说你诗也好,文章也好。”

突然被人夸赞的柳州刺史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世人误传夸大了。”

“也不全是,你的诗歌我听过一点儿,词儿不错,就是化歌差些,歌从田野里来,从茶山来,从心中来。你满腹圣贤书,歌里自然是少了山林子里的色彩。”

“姑娘,这我可不同意。”柳宗元来劲了,“我曾‘晓耕翻露草’,也曾‘种柳柳江边’‘手种黄柑二百株’如何不识得这乡野之趣了。”

说着,柳宗元还指了他们身旁的柳树。

姑娘见他如此,又折下一根柳条编弄,边编边放声歌唱:“鸭子水面打跟斗,大船水面起高楼,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

歌声清亮悠扬,歌唱的人笑嘻嘻地问听众:“这些你可晓得吗?”

柳宗元笑叹一声,说:“或许我不能马上想到,但我知道‘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跟我以前遇到的蠢秀才不一样。”

“我撰有山水游记十余篇,这样也算不得山林吗?”

姑娘不服输,昂起脖子唱:“你歌哪有我歌多,我有十万八千箩,只因那年涨大水,山歌塞断九条河。”

“你要这么说,我可比不过了。”柳宗元大方认输。

获胜了的姑娘喜上眉梢,纵情欢歌:“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上白云头。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江心鲤鱼跳出水,要听姐妹采茶歌。”

一曲唱罢,那由歌声织罗出来的茶园便在夜色中消散了,唱歌的人拍拍胸膛意犹未尽。

“除了山水,你还有别的歌吗?”

“别的歌?”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那是当年我唱给他的,你呢,你有什么送给别人的歌吗?”

萦绕茶山的雾气仿佛从未消散,它将青翠晕染,又把头戴红花的采茶姑娘的布衣洗淡,渐渐的,绿色成了曲江池旁的柳枝,穿着布衣的影子成了在长安坊市穿梭的过客。柳州刺史再一次看见了长安,桃红杏粉熏醉满城烟火,少年骑马卷起春风盎然。他和那个人躲在暖房里,赤裸裸的,把整个人,整颗心都袒露在彼此面前,沾染了香薰的被子里。那时的他们还太年轻,不晓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余生岁月里赊来的。

所有的声音都在雾水打湿眼睫的那一瞬尽数消散。那雾中的绿色慢慢变得深沉起来,戴红花姑娘们退下了,青色和蓝色的布衣成了多云天空下阴沉的湘江。衡阳湘水悠悠,浪花耳边哗哗响。

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此时此刻,这一句,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看来是有了,那那个人在哪里?那个能将你降服的人在哪里?”

许是看到了柳宗元空洞迷惘的目光,问到一半的姑娘噤了声,良久才悲叹道。

“诶呀,竟是一对儿两头鸟啊……”

姑娘低下头揉搓手里的花茎,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眼睛扑闪扑闪。

“你别难过,纵使天各一方,只要你们情真、心真,那儿还用管生离死别呢?分别的时间眨眨眼就过去了。”

千言万语都抵不上一首山歌,于是,姑娘清了清嗓子再次唱到:“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悦耳的歌声再一次触动了柳宗元那几乎冰封的心神,他看向那位姑娘,后者仍在手舞足蹈地唱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最为真挚的誓言。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柳宗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味是最先涌上来的,如涨潮卷过又退下后,留下了丝丝咸涩。

“是吗?百年之后再相逢……”

他说。

 

“别这么想,这太阳月亮每天升起落下,可晒太阳、看月亮的人却不一样,也许明天见不着,也许明天就能见到。”

姑娘本想鼓励一下柳州刺史,结果说到世事无常时,不小心触到了自己的一块儿伤疤,声音弱下去,原本明亮眸子也黯淡下来,将黑漆漆的江河装进眼底,翻腾的河水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当然也有可能,一头栽进这江水里,再也不见了。不过,要是运气好的话,会有一尾大鲤鱼出来帮你,你骑上鲤鱼,从此再也不用管世事,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了。”

神秘姑娘这话说得俏皮,尾音也带着几分轻快,但终究是强撑的乐观,轻轻一吹便散架了。

柳宗元从自己的悲伤里缓过来,察觉了对方的异样。

“姑娘你……”

“啊!他来了!他来了!”

姑娘突来的高呼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情绪打断。方才还满脸悲戚的佳人恢复了所有的光彩活力,甚至比柳宗元初见她时更为欢乐雀跃。

“快看,他来了,他来接我了。”

姑娘激动得蹦了蹦,手指一挥,指着江面月光潋滟的地方。柳宗元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褐的精壮汉子踏江而来,双眼炯炯有神,撑着一支竹竿,似在划船。

诗人的目光从汉子身上移到竹竿划开的波浪上,浪花不仅含了月的冷清,还有圈圈金光闪闪。视线稍微偏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男人踩着的哪里是什么竹筏小船,而是一尾大金鲤。

柳宗元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眼,就是这揉眼睛的功夫,男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三妹,走,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的声音爽朗洪亮,在他的呼唤下,姑娘欢欢喜喜地跳上了鲤鱼背,将那柳冠戴在汉子头上,手指撩了撩垂下来的柳叶。男人笑呵呵摸着头上的柳冠,眉眼被深情盈满,四肢被注入了无尽的力气,抡起手臂,撑起竹竿,那鱼儿即刻甩甩尾巴,载着二人离去了。

 

“别了,希望你们早日重逢!”

 

那是姑娘消失在江面前对柳宗元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江水滔滔,掀起层层倒映的月影,将诗人眼前的光景涂上朦胧的色彩,江风吹过,所有的梦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江的那一边,回荡着一首首悠远的山歌,今夜的奇遇注定只有月亮记得。

 

“那我就再等三年吧。”

不知该如何诉说奇遇的柳宗元无奈笑着,抬起头在风中印下一吻,盼望风儿能将他的思念送达至远方。

 

长庆元年冬,刘禹锡被任为夔州刺史,采当地民风、民歌作《竹枝》《踏歌》。

夜深人静之时,辗转难眠的夔州刺史在床头点起一盏灯,用干涸的嗓音轻轻哼唱着一首不属于巴蜀大地的歌: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等三年……”


————————完————————


文中出现的所有山歌皆出自电影《刘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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