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微尘

玉尘/一个以畸形的词句来掩饰傻白甜无内涵文本的劣质写手。

【李杜】灯火

*在繁忙的日常中,从海绵里挤出了水

*是对《大明宫词》某一经典片段的仿写

*人物归历史长河,ooc属于我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杜主簿杜审言把他的孙子藏在了巩县老家。天不怕地不怕,嚣张起来连上司都骂的杜主簿却怕孙儿的脸上沾到元夜炸面饼的油花。

老爷子知道长安城很美。帝王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牡丹流放百里之外的洛阳,同样也是一句话,华清宫里一年四季都将开满繁花。栽种在汤池里的是帝王最爱的珍品,花鸟使曾为了找到她们而日夜奔走,凝脂桃花掩映在云鬓乌发下,春帐早早备下,成为了浇灌花儿的最佳场所,熏香暖烟从纱帘底下溜走。飘到宫外,平康坊内少不了暖情撩心的烟熏火燎,最适合它们落脚,在那儿还有打翻的墨汁荡漾起松香浓稠,筛去绿藻的酒浆尝起来有些寡淡。

杜审言不想孙儿被长安杂乱的气味染指,宁愿把孙儿交给老家门前枣树照料,也不肯放任孙儿在五光十色的繁华里玩疯。在老爷子的强势统治下,杜家长孙沐浴着乡野风光长到了十五岁,流水潺潺,将他的眸子淘练得清亮,茂林修竹,是他学习站立行走的标杆,没有烟火气的浸染,长孙整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知书达理,朗如玉映。告假归乡的老爷子绕着他走了三圈,从发顶看到鞋尖,从六甲问到百家,没有发现一丝错后,终于动了把他接到长安和自己一起住的念头。一路上,长孙都安安分分的,坐立有形,谦恭和顺。杜审言越看越满意,打算入长安以后直接让孙儿跟着自己会见慕长安之名而来的各路士子,不用再找先生伴读之类的盯着整日埋头苦念。

“祖父,过几日便是十五了吧?”

“是啊,届时宵禁令消,满城火树银花,清歌妙舞。”杜审言斜视一眼孙儿的表情,笑道,“怎么,甫儿,想出去玩儿?”

“孙儿读书时曾读到一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因此很好奇长安的正月十五是什么模样。”

杜甫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面的杜审言却突然静默不语,脖子一梗,下颌一抬,冷哼道:“嚯,那个老东西写的东西啊。”

杜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念是自家祖父的“老对头”苏味道的诗作,抓着膝盖处的布料不敢抬头。看到小孙子乖顺害怕如幼鹿的模样,老爷子哪还生得起气,呼呼吐完胸口里的所有闷气,用舒缓的笑来驱散孙儿的恐惧。

“行了,到时候,跟你出去,别玩疯了哦。”

“孙儿谢过祖父。”

听到祖父这么说,杜甫本还沉郁着阴云的眸子倏地明亮,转抬手又是一个标准的行礼。

就在老爷子为自己的孙子沾沾自喜的时候,他留守在乡的女儿杜氏却忧心忡忡,祈祷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不要在老爷子面前露馅才好。

乡野的烟火可不比长安的轻,不仅如此,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里找到方向比在长安寻访酒肆时更需要好奇心,鸟窝在老松树从上往下的第五根树杈,下河摸鱼要记得滑腻的鹅卵石掀起瞧一瞧,不要因为贪恋香气就忘了敲打枣花,除非不想享用秋日甜蜜的枣子。那儿也有不属于繁华喧嚣的闹哄哄的人情。没处玩乐的人们歇了农活便聚在一起坐在田埂边,叽叽喳喳地嚷起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能将在德上微有瑕疵的同乡淹死。谁家的孩子不想念书了,就会被父母捉回栏杆用藤条抽小腿肚,鸡鸭被孩子的哭喊吓坏了,闪着翅膀在竹笼里横冲直撞,守门大黄狗斗狠似的跟庭院里的动静对叫。

种种热闹无一不助长了杜甫的顽童心,虽然功课没落下,但他的淘气也如野草般,在长辈看不到的地方疯长。因此,当杜审言答应他元夜外出的那一刻,他便成了羽翼丰满的小雀,放飞了就很难再追回来了。被派去保护他的仆从一开始还能跟在他身后,让他觉得放不开手脚,在路过面具摊时,机灵的小鸟抢过一张罩在仆从脸上,趁对方手忙脚乱借着人潮的掩护飞走了。

“火树银花”已被提起太多,然而成书之文与亲眼所见到底不可等同。通天巨木是天子为了证明王朝盛世的产物,盘踞深山的古木免被伐下做躯干,丝绢锦缎裁来繁花朵朵,红玉白珠嵌入其中,黄金锻得比纸还薄,上头叶纹脉络清晰得骗过了飞蛾。油炸的糖饼飘来甜腻的香味,馋得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地拽住父母的衣角。胡姬渐渐习惯了中原的风俗,也摸清了客人的喜好,足尖点地时,腰肢款款摆,纱衣最好半遮半掩,别过早地将玉体暴露在饿狼的视野下。

坊市之内往来之人熙熙攘攘,形形色色,或华服整装,或短衫麻衣,衣衫所带来的不同被烟熏火燎隐藏,有辉煌灯火在前,缎料的光辉也会黯然失色。

杜甫揉揉眼睛,试图从人群中找到那些经祖父之口所念出来的名字。他曾听祖父说过许多如今正在长安崭露头角的诗人,那一个自白玉琢来,奏来琵琶声声如泉鸣,被无数王孙奉为座上宾,哪一个曾寄身山林,追逐浮萍鹿鸣,长安瞧不得他身上的松叶,将其劝离,而繁华之外,却有士子无数为其倾倒。还有一个人杜甫记不太清了,自家祖父对那个人提得少之又少,但每次说话时又忍不住打开一点点门缝,让孙子远远看一眼那人的衣角,又重重关上,上了一道又一道锁。老爷子关门时的表情复杂而隐忍,好似面前摆了一道不常出现在老人家桌上的点心,嘴上说着嫌弃,可用来装饰点心的花瓣却常常映入他的眼睛里。

杜甫今年刚满十五,正值少年心比天高的年纪,他打定主意,总有一天要去拜会一下祖父欣赏的那个人,和他一较高低。小公子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中渐渐偏离了原定的路线,长安的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还没来得及迷惑他,方方正正的街巷就先让他栽了跟头。

他迷路了,尚未长成的小身板在人海里逆流而行,希望能找到自己来时记住的那盏花灯。高低不一的肉体几乎要将他掩没了,或粗糙和柔软的衣裳刮蹭过他的脸和身体,那些穿梭而过的人影化作潮水的波澜,被灯火,被笑声,被油锅里滋滋啦啦的热气扭曲。杜甫用力眨了几次眼睛,试图将眼前那些模糊歪曲的影子掰回原形,奈何“水流湍急”,没有一朵浪花愿意停下来等他,混杂的水流中,唯有人们头上戴着的面具格外醒目,那个是金丝毛猴,那个是鬼面修罗。

杜甫忽地想起了自己方才随手给家中老仆套上面具的事,计上心头,手摸上其中一个路人的面具,掀开,一张圆滚滚的脸出现在面前,看着憨厚可掬,可惜那并不是老仆的脸,于是他把面具盖回去,再去掀下一位的。

他想到的法子一个个地去摘过路人的面具,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跟随自己出行的仆从。

“哪来的混小子,给我滚!”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点子,与大海捞针无异不说,还特别冒犯人,遇到了几个脾气不好直接一巴掌扇出去,骂他不长眼睛,但无奈,这是杜甫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满是暖色光辉的街巷里忽地闯进来一头白鹿,定睛一看,缘是一个戴着白鹿面具的男人。梅枝似的犄角涂了两笔金粉。那人似乎是披了身白色的衣裳,灯火之下,莹莹如明月沉落,靠近一看,才知那上头有月色的流云纹路。

杜甫记得仆从穿的不是白衣,可那水月之色已将他的心神掠夺,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你是谁家的娃娃啊?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十余年来,小公子从古册上读到过许多如珠如玉的句子。那些珠玉是为了某个人的光华而绽,为某个人的容颜而生,甚至有时人在册中写道,纵是日月珍宝,也比不得在他们眼前停留的哪一个人。杜甫想象不出那些只流连于白纸黑字间的容姿,他翻看了许多画像,也曾爬墙去瞧巩县里众人朝思暮想的美人,艳丽而真实的五官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反而缺失了字词里那些如云与月与风的空灵朦胧的美丽。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本该只存在于纸面上的有朝一日能具象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近乎的淡色的月影浸泡在热烈绚烂的灯火下,历经尘世雕琢的烟霞和山林不加修饰的雾霭,以一种完美的比例跌落进一个透明的圆钵里,那双如泉水透亮的眼睛映着的是长安元夜的狂放,一个小小的身躯在狂乱纷扰中停了下来,留在了那双眼睛里。

“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我听见有人抱怨说,有个十几个娃娃一直在不打招呼地掀人面具。我想,他会不会是和戴着面具的家里人走散了?”

男人把面具推到一边,远远瞧着半张脸是鹿,半张脸是人,笑起来带着一丝动物的野性。

“来吧,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说话的声音不似他给人感觉的那般缥缈,嗓音和语气里满是凡间的烟火气,带着一丝醉酒后的黏稠。十五岁的小少爷在对方的指引下慢悠悠地迈开步子,脑袋晕乎乎的,流浪了十多年的想象终于寻到了落脚点,沉寂在骨髓深邃深处的风月与悸动刺得他的胸膛又酸又麻。

杜甫光顾着品尝陌生的滋味,忘记了身旁的熙熙攘攘,一个不留神,身材健壮的武人撞就撞上了他的肩膀。本就没多少两肉的他被撞得步伐不稳,差点就要摔个脸朝地,幸好男人一把抓住了他。

“小心点啊。”


[他别是树精变的吧。]


杜甫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想法,甚至为其想好了解释,一颗四处漂泊的种子,在长安高高的城楼扎了根,日日夜夜俯瞰长安车水马龙,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迷路的自己,在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伸出一根树藤。


“哦,原来你是杜主簿的孙子啊。”

男人问起他的家世,一听到他那大名鼎鼎的祖父后,笑得肩背打颤。

“你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带你来长安?”

杜甫点点头,抓住对方袖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长安什么样的?”

杜甫想了想,说:“上林苑里花徒发,细柳营前叶漫新。芝兰玉树,立于堂下。”

“不错,长安确实是个供养人才的好地方。”

男人将小公子带到了一家炸丸子的小摊旁歇歇脚,拍了拍他的脑袋,犹如在逗邻居家的小黄狗。

“那你祖父有没有给你讲过,长安城除了供养人,也是会吃人的。”

轻轻的叹息转瞬被行人的笑语冲散,杜甫奋力抓住了一丝残音,细细感悟这其中的含义。

“是因为那个吗?”

杜甫指了指大明宫所在的方向,不用多想,那里必定挂着大唐最绚烂的花灯。

“既如此,那我他日定要站在朝堂之上,叫君王比肩尧舜,叫天下士子不再落魄归乡。”

“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挺有志向的嘛?”

那人将小少爷柔软的发揉乱,哪怕杜甫连喊了三声“住手”也不停下,竟是爱不释手。

“对了,你家老爷子有跟你说这长安里有什么值得交游的才子吗?”

因对方的无礼冒,杜甫捂着脑袋不肯再和他说话,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好说歹说,直到向小摊讨了一包炸糖饼才再度撬开了小少爷的嘴巴。

“祖父和我讲了王摩诘和孟浩然,还有狂客贺季真。”

“哼,不错,他们几个确实值得一提。”

男人昂起头哼哼两声,随即半蹲下来与杜甫平视,两眼放光,似是期待什么。

“还有吗?还有吗?他还跟你说过谁吗?”

杜甫沉默了,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模糊的答案,那便是祖父漏给他看的那一个背影,但他思前想后,觉得让人去猜一个背影不太礼貌,就没有说出口。

“没有了。”

答案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对方的脸色被乌云笼罩,牙齿磨得咯咯响,愤愤地骂道:

“老顽固死要面子!”

骂过以后,那人忽然想起杜审言的孙子还在自己身边,马上改口。

“对不住,失礼了。”

已经晚了,杜甫面色阴沉,目光锐利如锋刃,周身外溢出来的怒意,可不是糖饼点心能赔得了的。自知闯祸的人挠挠脑袋,搬出自己当下最大的武器,哄着人说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归家了,一把抓过后者的手腕,投身于被灯火映照的潮水中。

华灯、华服与戏台上的歌舞很快便重新吸引了小公子的目光,打散了他的愤怒。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估摸着杜甫差不多气消了,引路人才小声地抛出自己的问题。杜甫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他,依托长安街巷而生的回忆来回闪过,初遇时惊鸿的心颤,和摔倒时伸过来的手,再到他对杜审言的出言不逊。

杜甫想到了许多答案,最终目光在牵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停留。

“你像一棵树。”

“树?”

他们离杜家越来越近了,为了不打断杜甫的回答,男人带着他多饶了一条小巷。

“自月宫来,扎根于长安的城楼上,眺望整个长安城。”

“听起来,我好想有点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啊。”

“你还有落叶啊?”

杜甫笑道。

“落叶?”

“你的落叶不会随着尘土腐朽,而是四散人间,或飘进宫城,或漫步市井,或徜徉山水,无处不在。其身不凡,但却怀抱人间种种,好像天上人间都在你的掌中。”

男人不语,迎面跑来一对提着花灯打闹的孩童,灯光自他眼底滑过,他抬起手,将落入眼睛里的光亮挡住,将所有的心事都藏进了黑暗中。

这条归家的路似乎格外漫长,长到他们二人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话,这条路似乎也格外短暂,短到他们要在杜家门前时依依不舍。

“改天我上门来拜会杜主簿。”

杜甫整个人都已进入杜府,却躲在大门后面,探出半张脸,手紧紧地捏住门板,迟迟不肯关上。

“还请小少爷多帮我说两句好话,让他老人家待我好点。”

“好……”

杜甫含笑回应,在满心期待中关上了门,将这一夜的回忆分成两半,一半留给了满城灯火,一半埋进了内心深处。

完成送人任务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冲向还在享受元夜十五的人群,试图在满城的喧嚣中抚平分别后的失落。

“诶唷,李太白,李白,你干嘛呢?跟丢了魂似的。”

他在漫无目的的巡游中撞上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长安占有一席才名的贺知章。

“没什么,就是刚才在那个杜老头的家门前转了几圈。”

李白接过贺知章给他递过来的酒瓶子,埋头闷了两口。

“杜主簿啊,听说他最近把他的长孙接来了,听说那位长孙今年刚满十五,颇有才气。”

“十五啊……”

李白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良久,提出一个对别人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问题。

“你说我要是上杜家提亲需要带什么?”

贺知章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平复,瞳孔收缩,嘴巴微张,握着酒瓶的手不住颤抖,待心绪重归平和,他少有地对李白拿出了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多带条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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